锦徽装病师承秦霹雳。但是她比姨父有一点优势在于,她确实有旧疾。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渐渐好转,再加上优越的生活条件使她获得优越的医疗支持,她的旧疾极少复发但不代表不会复发。

这是易舷在锦徽这次天津行最担忧的事。锦徽举着三个手指向易舷保证,自己绝对不生气,不激动,不冒险。

当时易舷特别凶,掐了她腰间的软肉,威胁她:“你最好说话算话。”

锦徽当然说话算话,除了把自己从地窖里自救出来,剩下的完全都在遵守自己的承诺。

她拖着装病的身体,硬逼着佟云争答应她见他们的总负责人。

想要见佟老王爷就需要参加今晚的宴会。

佟云争也想过了,软的硬的对锦徽都不好用,干脆就是试试别的方案。今日宴会上还有熟悉金融业务的人,大不了让他运作将锦徽的财产从易舷那里抢过来,强制让锦徽签字按手印可比说服她来得快。

锦徽整理了自己的仪容,她本身因为感冒和有伤看上去神情憔悴,为她的装病做出了最合适的妆容。但毕竟是出席公共场合,锦徽不允许自己看起来完全病态。

宴会是战争,必须精神起来。

正是上江理美教授的课程。

走路有些虚浮,锦徽需要佟云争搀扶着。

佟云争没想过有一天会被锦徽挽着手臂入场。去往宴会厅的路上,佟云争对锦徽说:“没想到我们也有一同赴宴的一天。”

锦徽的脚步不如佟云争快,勉强跟上他的步伐,不知道是不是走在古香古色的章园让她想到了覃城督军府,有些触景生情:“我想过的。”

她在喜欢佟云争的时候什么都想过,自然包括同进同出。

宴会座位的安排有明确的等级制度。

锦徽的座位是临时安排的,按照锦徽的身份来说,她坐在佟老王爷附近很有说服力。

佟云争送她落座,锦徽问他:“你不坐我旁边?”

佟云争指了指旁边的大圆桌说:“我在你附近。”

旁边有人听见了,笑着打趣佟云争:“佟哥儿很是招姑娘喜欢啊,这么久还是被未婚妻惦念,一个园子里住着,是不是要旧情复燃啊,哈哈哈。”

旁边的人跟着一起笑,完全不顾在场的锦徽情绪。

佟云争没有跟着笑,只是说:“徽儿已经成婚了,别开这种玩笑。”

锦徽轻轻哼了一声道:“三妻四妾的人开已婚女性和未婚男性的玩笑,当真是……”

锦徽冲刚才说话的人挑眉鄙视道:“下贱。”

刚才说话的男人被当众羞辱忍不住拍案而起,直接骂道:“你他娘的骂谁呢!”

锦徽不惧不畏地看他:“骂你呢,听不出来?”

“徽儿。”佟云争叫了一声锦徽。

锦徽看他:“佟云争,他在侮辱你我二人。”

她不信他听不出来,但是为了所谓的大计竟然这么忍气吞声。这不是她印象里的佟云争,他不该如此忍让。

见佟云争没有作声,锦徽身子往后一靠,双臂一环继续凶道:“佟老王爷允许你的脏话里带着我额娘吗?”

“自是不允许的。”

门外传来佟老王爷的声音,众人纷纷起身迎接他,佟云争看了一眼锦徽,见她还坐着也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,主动迎上老王爷:“叔叔。”

“嗯。”佟老王爷的拐杖声敲击地面,他走到锦徽所在的圆桌旁,用拐杖敲了刚刚出言不逊的男人大腿:“给锦徽格格道歉。”

“叔公……是她口舌……”

“道歉!”

男人不情不愿地对锦徽道歉,接着佟老王爷让他滚到一边,别在这碍眼。

佟老王爷说:“小格格,现在满意了?”

锦徽此时对他是满腔的恨意,自是不愿意搭理他的。

饶是佟老王爷自诩长辈要宽容,面对锦徽的冰冷态度也是非常有意见的,他坐在锦徽的旁边不咸不淡地说:“小辈最容易犯的错就是得寸进尺,小格格没受到过老祖宗规矩教育,这次就不怪你了,可别有下次。”

“老王爷说得是,我父亲去的早,没被他教育过。”锦徽吸了一下鼻子,拿起桌上的温茶直接喝了下去。

佟老王爷看她一眼,没有继续说下去。

章园的晚宴可与沪城不同,今天在座都是给那位送银子的人,有落寞的八旗人,有坚守过去的顽固派,也有信奉旧文化的老学究等。

锦徽想到了刘显人,她这位人生中最后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的老师。如果他看到眼前的景象,大概会放声高歌,提笔作画了吧。

一道菜一道菜的被送上。不愧是紫禁城的御厨掌勺,每一道菜都做得色香味俱全。高端的食材,高端的手艺,高端的餐具。

锦徽仔细看手里用来喝汤的小勺子竟然是银质的。

这哪里是落魄的待遇,这比在紫禁城还要奢华。

这一顿饭的花销要是放在沪中机械厂,李彦和韩英说不能多搞出一个大炮。

想到机械厂,终于有人叫了锦徽的名字。

钱暂时是谈不了了,但是让锦徽格格无偿出点军火应该很容易吧。

锦徽一口汤差点喷出去,还不如抢她的钱呢。

“锦徽格格有经验,不如在天津也搞个机械厂?”那人说。

锦徽指了指旁边桌上的佟云争:“他比我有经验,日本人的厂子说用就用。”

那人接着说:“多简单的事。你开厂,佟哥儿经营。你回你的沪城做富太太,这么苦活累活我们承着。”

锦徽听出话中深意对旁边的佟老王爷说:“这位先生是打上我的主意了。”

“小格格舍不得?”

“这是要我开厂吗?这是要我的地皮,我的钱,我的人,我的铁矿,我的运输。这是变着法的取走我的钱,还让我看不见。”锦徽啧了一声,“原来这间屋子里有会金融的高人啊。”

佟老王爷的脸色一凝。

锦徽接着说:“我很想认识认识他,看看他更会,还是我学到的东西多。”

“行啊。”佟老王爷不把小丫头片子当回事,“金先生出来让格格看看。”

最远处的圆桌旁边站起来一个长衫男人,正是金先生。

他没有拿资产换今晚宴席的门票,但他有能力以金融分析师的身份出现在这里。

这就是他的办法,看来佟云争足够信任他。

“原来是金先生。”锦徽耸了耸肩,“我甘拜下风,赢不过你。”

佟老王爷说:“格格是同意了?”

“同意了。”锦徽说,“不就是建个厂嘛,又不是什么难事。”

“对于易太太来说,当然不是难事。”金先生拿着酒盅走过来,“可是易太太如今的资产都在易先生名下,说服他才是难事。”

锦徽说:“其实说服我的丈夫也不是难事,他向来纵容我,定是会支持我在这里投资建厂。唯一让他心有顾忌的是,你们对我的态度不好,他会生气。”

“我如何才能与易先生和平交流呢?”

“说服老王爷,放我回家。”

“不行。”佟老王爷直接出声,“格格还是在章园的好,外面太乱了。”

锦徽看回佟老王爷问:“比沪城还乱?各国大使,政府要员,黑白两道,商业对手,我见得太多了。与他们打交道可不难。难不成这里还有大罗神仙,魑魅魍魉,让我说不出人话?”

不是锦徽嚣张,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,并没有人锦徽更有影响力。

她与为日本人服务的佟云争不同,锦徽是实打实地从零做起的沪城实业家,她有这个资本藐视在座的所有人,而所有人都没有底气反驳她。

这也是为什么佟云争非要拉锦徽入伙的原因。

有钱,有资本,有号召力,她能做到一呼百应。同时,锦徽是会把家庭和亲人永远放在第一位的女人,是最合适的可支配人选。

佟老王爷用很危险的目光盯着锦徽。

金先生说:“易太太,天津不是沪城,你没有根基,你的人鞭长莫及。老王爷是你最好的依仗。”

“建厂而已,金先生不要说得这么严重。再说……”锦徽看向佟老王爷笑道,“我相信老王爷会对我提出的意见有所考量的。”

有人进来在佟云争的耳边说了几句,佟云争让他下去,自己站起来说:“徽儿。”

锦徽回头看他,佟云争说:“我支持你的这个决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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邹正川认了罪。佟云争的放弃和上南会内部关系的瓦解彻底让邹正川失望。

他如实交代了谋杀地下党人换取酬劳的龌龊勾当,承认上南会的经济项目压榨了沪城商人。但是他否认上南会是“邪教”的定性,他一直觉得上南会所宣传的信仰是正确的,是他们急于求成走了弯路。

金台女高取得了胜利,她们欢呼她们的成功,又悲愤自己的迟钝害死了自己的老师。

易舷见到邹正川时,邹正川刚被转移到沪城监狱。

邹正川穿着囚服,曾经文化知识的传播者成为阶下囚,实在令人唏嘘。

“我可以为你找律师辩护。”易舷说,“帮凶不是主谋,你没杀人无需全责。”

邹正川没有接受易舷的提议:“你不会那么好心的。”

“你曾是徽儿的英文老师。”这是易舷仅存的一点好心。

邹正川的瞳孔微微震动,随即自嘲笑道:“我让她失望了。”

“她从不后悔资助你去留学。”

“上高中和留学是她的梦想,我辜负了她的梦想”

“她会实现的。”

用不着你个外人辜负。

邹正川相信易舷的话。

站在牢房外的易舷全身寒意,他没有心情与邹正川说闲话:“你知道佟云争的目的吗?”

“你说呢?”邹正川不准备说实话。

“你在英国留学,所以才相信英国的那一套可以用在这个国家身上吗?”

“总要试试。”

“试错可以,别执着试错。”

“错了就错了,我认。”

“即便如此也要为佟云争承担所有罪名吗?”

“我生不逢时,若早生几年,戊戌年必有我一份鲜血。”清冷的月光透过最上面狭窄的铁窗,照在邹正川苍白平静的脸上。他忽然释然,现在的自己又何尝不是为改革奉献血肉。

易舷是想劝说邹正川供出佟云争,现在看他视死如归的样子,想来自己说什么都已经无用了。

“我会帮你转达一句话给徽儿,你想留下什么话?”他问。

邹正川抬头,窗外的月亮接近全圆,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么美的月亮。

“易太太的语言天赋平平……”邹正川的眼睛里全是最好的风景,“可她是我教过最努力的学生,我很高兴。”

月光照着黑色的汽车。

易舷从监狱出来,直接上了车的后座。

司机位置的易艋回了头:“真把我当司机了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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